在杭州的街头，一位身着蓝色工作服的人形机器人，正朝着路边等候交通信号灯的外卖小哥走去，他一边伸出手来握手，一边热情地发出邀请：“咱们一起来赚取收入吧。”
5月6日，饿了么官方租赁了六台宇树机器人参与地面推广活动。这些机器人身披鲜艳的红色宣传旗帜，穿梭于杭州的紫荆天街、湖滨88等繁华商圈，进行街头宣传。自2月份京东宣布进军外卖市场以来，饿了么、美团、百度外卖这三大外卖平台已进入新一轮的“补贴战”，而人形机器人的加入，使得这场商业竞争愈发激烈。
活动展示、品牌推广、直播推广，这难道不是人形机器人在实际中的应用场景吗？湖南的机器人租赁商雷勇林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自从宇树机器人在今年的春晚舞台上凭借一扭成名后，类似的机器人表演迅速在现实中流行开来，从而带动了人形机器人租赁市场的繁荣。某些二手交易平台已经推出“轻松创业，租赁代替购买，仅需原价的0.1折租用机器人”等官方促销活动，并整合租赁信息，旨在满足市场需求的迅速增长。
今年“五一”假期，众多景区与展会宣传推广现场，若缺少人形机器人的亮相，似乎显得不够时尚。雷勇林未曾想到，机器人的租赁业务在“五一”这个小长假期间再度迎来热潮，然而这似乎也暗示着市场可能即将迎来降温。随着表演订单和从业者的数量激增，这场围绕吸引注意力的交易正迅速失去其新鲜感。投资者与市场均迫切期待了解：目前，在人形机器人领域，除了关注其流量效应，它们还能为日常生活带来哪些新的价值与改变？
3月15日，在浙江杭州市西湖区的一家商场里，一场音乐会正在进行。宇树科技的G1人形机器人成为这场演出的主角。画面来源：中新社。
谁在雇佣“天价打工人”？
今年“五一”假期期间，雷勇林和他的公司机器人团队异常忙碌。假期首日，五台机器人分赴国内五个不同城市执行任务。雷勇林携带一台人形机器人“笨笨”抵达河北邯郸，参与了一场演出活动。演出结束后，他们乘坐高铁前往上海，为次日参加车展做准备。
雷勇林透露，在“五一”假期期间，人形机器人的租赁预订早已在半个月前完成。不同表演内容的租赁费用介于8000元至1.5万元之间，若提供定制化表演服务，费用则更为高昂，但这并未阻止部分客户愿意额外支付租金以租用机器人。目前订单量激增，他不再只关注每日能接多少订单，而是开始思考如何礼貌地拒绝部分订单。
今年上半年的租赁订单量较去年同期增长了三倍。浙江极克机器人科技有限公司的总经理余建已经分两次购买了8台宇树科技的G1机器人，这款产品在他所代理的上百家机器人企业中，目前成为了市场上最受欢迎的选择。他向《中国新闻周刊》透露，自春节过后，人形机器人的租赁需求持续攀升，并在“五一”期间达到了顶峰。“没人能拒绝机器人，至少没人拒绝它带来的流量。”
租赁机制使得民众能够以更经济实惠的方式分得流量收益，同时，它也让那些最早购入宇树机器人的企业和个人收获了丰厚的利润，雷勇林便是那些早期成功进入这一赛道的人士之一。
去年十二月，雷勇林因个人兴趣，以31.9万元的价格购入了宇树G1 Edu进阶版。不久后，他察觉到，尽管这款重达70斤的设备能够完成站立、挥手、行走等基本动作，但其娱乐性有限，其余功能尚待完善。这段“开箱视频”在社交平台上意外走红，播放量迅速攀升至千万级别，众多网友纷纷留言表达了对春晚同款机器人的租赁意愿，甚至有人愿意以每天8000元的价格租用。雷勇林，这位从汽车租赁行业起家的商人，很快察觉到机器人租赁将成为一个迅速兴起的商机。
从功能角度看，这台机器人可能并不值得购买，然而它为我带来的情感价值却是无比丰富。雷勇林记忆犹新的一次销售经历，便是携带着机器人参与《乘风破浪的姐姐》节目的录制。在活动现场，当“姐姐”们看到机器人时，不禁惊叹：这不就是春晚上的那个“顶流”吗！紧接着，她们纷纷与机器人握手、交流，而机器人每一次的舞蹈动作都能引发现场观众的阵阵欢呼。他发现，“大家都好奇这个刚上过春晚的新科技究竟长什么样”。
上海拜伦文化传媒的员工们也体会到了市场的热烈反响。在3月1日，他们携带着两台G1型号的机器人出现在了上海国金中心商场，这些机器人身着春晚式的花袄，跳起了舞蹈，并与顾客展开了互动。许多游客听闻这一消息后特地前来，有人甚至表示在商场里寻找了整整一个小时。
引人注目的机器人演出迅速赢得了众多景区的青睐。在3月10日，雷勇林携“笨笨”机器人来到了张家界，参与了“机器人进景区”的盛会。他们不仅带领着机器狗进行游行展示，还增设了协助游船检票、与歌手共同舞蹈等环节，引来了众多游客的驻足观看。雷勇林未曾料及，此次活动竟使他的业务量实现了质的飞跃；众多订单是通过现场转介成功达成的；这一转化率远超线上咨询的订单转化水平。
雷勇林核算了一下，租用一台看似可用实则闲置的机器人，花费数千元，究竟是否划算？即便在休息时段，该机器人仍能吸引游客驻足拍照，更别提在表演环节，一条朋友圈的分享便能引发广泛关注，若是在短视频平台上发布，或许还能吸引十数万甚至数十万的曝光量。对于以推广为目的的景区和会展而言，这笔租赁费用很快就能通过吸引游客得到回报。
余建在机器人科普教育领域耕耘了超过八年，近期市场的热度让他回想起2016年，优必选机器人在春晚广州分会场的惊艳亮相，那场表演曾引发了一股人形机器人租赁的热潮。根据他的观察，过去租赁客户主要来自电视台、房地产公司以及4S店等行业，然而，随着大众对人形机器人接受度的提升，租赁主体变得更加多样化，涵盖了博物馆、学校、个体商户，甚至短视频博主。如今，若是谁不利用机器人进行引流，就会显得落后。
为了降低租金成本，同城客户推出了“拼单”服务模式。在雷勇林最繁忙的一天，他参与了三场活动，分别是博物馆、名车俱乐部以及农批中心。在他看来，当前的人形机器人租赁市场尚处于初级阶段，许多客户甚至无法明确说明他们需要机器人完成哪些任务。他总结道：“客户追求的是现场热闹非凡的氛围，以及通过线上短视频二次传播所带来的流量。”
雷勇林的租赁订单中，商业主体的表演占据了多数，其比例超过了半数；紧随其后的是向策划公司租赁机器人，这些机器人随后会与企事业单位携手举办各类活动，如展会解说、日常接待等；此外，还有一部分需求源自广告拍摄，涉及企业和个人。对于客户而言，“购买一台成本过高，租赁一次则恰到好处”。
对于早期进入该行业的从业者来说，目前市场上的机器人数量远远不能满足需求的迅速上升。雷勇林在将第一台机器人投入租赁服务不久后，紧接着便在官网上预定了另一台。然而，长达两个多月的等待时间让他感到焦虑，因此在新机器到达之前，他不得不支付更高的价格，从其他同行那里购入了两台二手机器人。现在，他手头有四台机器人不停歇地工作，有时甚至还需要临时借用其他机器人的帮助来应对紧急情况。
采访当天，雷勇林所拥有的机器人“员工”正在新疆阿克苏辛勤工作，其最远出差记录有望被刷新。近期，迪拜等地频繁有海外订单咨询。雷勇林表示，未来机器人租赁业务走出国门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赚快钱”与两个月回本？
文毅，宇树科技的员工，在今年一月份向公司借了一台G1机器人，并将其带回了老家。他计划让这台机器人担任伴郎，并在自己的婚礼上负责送戒指。起初，他的目的是向亲友们展示自己的工作内容，然而，这一举动却意外地推动了人形机器人在婚庆场合的实际应用。婚礼在1月份举行，而相关视频则是在3月份由主持人发布到了社交平台上。这段视频的观看量远超以往，引起了多对新人的关注。他们纷纷向主持人询问，是否可以介绍机器人租赁服务。
人形机器人目前尚不能执行复杂的动作，而且难以满足实际生产的需要，不能取代主持人、伴郎等岗位。雷勇林也曾接到过关于“婚庆”服务的咨询，但这部分订单在总租赁量中并不占多数，主要客户群体是年轻人。过去已有机器狗参与送婚戒等活动，但现在随着人形机器人的出现，谁还会选择“狗”呢？在他看来，消费者正不断提供新的应用场景。
松延动力（北京）科技有限公司的创始人姜哲源曾向《中国新闻周刊》透露，他们的机器人产品仅需四天即可收回成本，堪称最理想的商业模式。这款机器人在半程马拉松赛事中荣获亚军，凭借赛事的影响力，其3.99万元的售价为企业赢得了广泛的知名度。姜哲源直言，这种宣传策略旨在助力公司实现快速扩张和现金流正向循环的短期目标。
租赁商在接受采访时表示，由于市场上供不应求，他曾经前往北京、深圳等地的众多知名机器人企业进行实地考察，意图购买价格更低的机器人产品。然而，无奈的是，消费市场普遍认可的是宇树品牌。“其他品牌的租赁价格较高，回收成本的时间也更长。”
近半年来，一二线城市中机器人的表演越来越普遍，消费者对于机器人仅仅行走或与观众寒暄等基础动作的展示已不再满足，他们开始期待机器人能够进行跳舞、翻跟头、语音交流等更为复杂的表演。雷勇林当初购买Edu进阶版G1机器人，正是基于对未来进行二次开发的考虑。他透露，聘请专业人员进行舞蹈动作的定制开发，费用在每次两万至三万元之间，此外还需考虑现场操作的人工成本，这使得收回成本的时间将进一步拉长。
雷勇林回忆说，选择投身人形机器人租赁业务，主要源于产品本身的稀缺性。他提及，首台机器人从预订到最终收到，耗时超过一个月；而第二次下单，等待时间更是长达两个月。目前市场上，人形机器人供不应求，其产能直接影响了租赁市场的盈利周期。当下，只要拥有机器人，就不必担心找不到客户。
出租率的水平直接影响了盈利的时间点。雷勇林宣称自己是“湖南地区第一个成功订购并取得产品的个人用户”，他确实尝到了作为“先行者”的甜头，他购买的第一台机器人出租仅两个月就实现了成本回收。他所在的行业社群，自今年二月起人数从寥寥十几人迅速膨胀至五百人满额，大多数从业者每月仅能承接四至五单业务，闲置的机器人要么被借予行业内的主要商户，要么被当作短期投资产品，以加价的方式出售给大型租赁公司。
从事机器狗租赁生意的商家向《中国新闻周刊》透露，那些抱着试水心态进入这一行的人往往难以收回成本。先前，机器狗舞狮表演在市场上颇受欢迎，这位商家特地购置了各式服装和道具，为了吸引顾客，他竭力提升节目的趣味性和创新性。从最初对机器人产生兴趣，到后来全身心投入机器狗租赁业务，他自学了操控机器人、维修保养、市场营销以及摄影摄像等多项技能。他深知这并非一项可持续的生意，只是想在公众的热情消退之前尽可能地赚取利润。
在租赁行业，部分企业视人形机器人的问世为转机。据上海拜伦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CEO赵彬然向媒体透露，该公司此前主要从事广告领域的数字内容开发，业务涵盖城市地标大屏的裸眼3D展示、无人机表演等，但近两年主导业务持续下滑，年降幅接近50%，以至于公司不得不进行裁员。在寻求新的生计途径时，该公司邂逅了人形机器人租赁的黄金机遇，目前拥有8台G1型号的机器人，这些机器人已成长为公司的收入支柱。
科技公司不断研发出人形机器人更为丰富的功能，租赁行业或许有望摆脱仅仅追求短期利益的局面。“比如，它们可以替代人类演员进行表演，这难道不是一种实实在在的需求吗？”雷勇林如此表示。
2月24日，位于北京亦庄的机器人大世界展区，众多机器人正在执行日常的家务劳动。图片由视觉中国提供。
进家庭比进太空更难
机械星球作为一家涵盖各类工程机械租赁的平台，自今年2月份起才尝试涉足人形机器人租赁领域。据公司副总裁陈孟斌回忆，起初仅在官方账号上进行宣传推广，短短两天内便接到了十余份咨询请求，这些请求不仅包括常规的表演需求，还有不少客户表示希望租赁机器人回家进行家务清洁和养老服务。
陈孟斌向《中国新闻周刊》透露，他们计划在租赁业务的基础上拓展更长远的市场。为了满足客户的期望，机械星球团队在春节之后对国内众多机器人科技公司进行了实地考察。经过调研，他们得出的结论是，人形机器人距离真正融入家庭生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雷勇林对机器人的当前实际表现给出了评价，他指出其灵活性有限，主要功能仅限于拍摄视频。尽管机器人能够依照预设路径执行一些基础动作，并具备解说功能，但在面对复杂环境时，仍然需要借助人类手握遥控器来操控。
某网红博主以一万元租金租用了宇树G1机器人，与之共度一日，试图让G1完成打鸡蛋、倒牛奶、扫地等家务活，却未能如愿以偿。相较家务，G1目前似乎更擅长于给予情感支持和陪伴。
北京钢铁侠科技有限公司在2021年成功赢得了国家首个机器人宇航员项目的合同。在此前，该公司创始人及首席执行官张锐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的采访时，将这一挑战与人类进入太空进行了比较，他认为，相较于人类进入太空，人形机器人进入家庭并完成任务所面临的困难更大。
张锐指出，对于现有的机器人而言，家庭环境相当复杂。它们需要经过大量训练才能识别和适应环境，进行物品的抓取或躲避。此外，还要确保机器人在运行过程中的稳定性。否则，一旦机器人摔倒或撞击到家庭成员，可能会造成伤害。
在机器人训练的虚拟环境与现实世界之间，存在着由基础材料科学构成的障碍。现阶段，大型模型尚不能对人形机器人产业产生根本性的变革，除非它能够跨越软硬件的界限，达成数学与物理模型的融合。目前，人类掌握的人形机器人技术相对于人体结构而言，存在较大差距，无论是已经应用还是即将投入使用的相关技术，都有可能被淘汰。张锐坦诚表示，业界普遍认为，机器人应首先在三到五年的时间内，在若干特定领域实现应用，而通用功能的开发则是后续需要重点思考的问题。
在达到服务于人类根本目的之前，租赁演出成为了人形机器人的权宜之计，同时也是目前市场上最为迫切的需求。陈孟斌指出，为了延长业务的使用寿命，我们团队正在致力于针对人形机器人在科教、研学以及应急等不同场景下开发相应的产品方案。然而，目前能够带来现金流的依然是租赁演出的订单。
位于杭州市西湖区的文三未来科技体验中心，余建团队正对各式各样的机器人教学设备进行细致的调试工作。相关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余建预计，人形机器人租赁市场的热度预计将持续至年底，但实际情况中，机器人的日租金已开始出现下降趋势。部分后来者开始在行业交流群和社交平台上表达感叹：流量已被行业领先者瓜分完毕，人形机器人租赁市场已难以吸引新客户。
宇树人形机器人曾一度在二手市场上备受追捧，其价格甚至高出市场价10万元，但如今其售价已接近成本价。雷勇林直言，客户回购率低是亟待解决的问题。对于多数用户而言，人形机器人的租赁仅是一次性消费，其表演次数与吸引顾客的效果呈负相关。为了提升机器人的出租率，他必须扩大订单来源，然而这无疑会增加他的差旅开销。他深知，公众对机器人的关注度与行业的广泛推广之间存在固有冲突，若欲使租赁业务得以长期发展，就必须寻求提升机器人的再开发潜力以及增强核心用户的忠诚度。
租赁热潮消退后，竞争的关键转向了各公司的售后服务。余建认为，租赁机器人的本质是消费者对科技体验的追求。随着“顶流”效应的减弱，行业必然回归到根本问题：如何让机器人真正融入产业，实现其价值。科技公司需探索机器人应用的必需场景，而那些同时涉足租赁业务的企业，则可拓展至未被触及的消费领域，通过提供优质服务来彰显其价值。
今年“五一”期间，杭州市西湖区的文三未来科技体验中心进行了全面翻新并重新开业，以“杭州六小龙”为亮点，集中展示了智能机器人等前沿科研成果。作为西湖文化旅游的合作单位，余建团队承担了场馆内科教区域的运营工作，并且将机器人拆装实验室迁移至了体验中心。余建认为，机器人融入我们的日常生活将是未来的必然走向，而且有许多拓展的应用场景，这些场景相较于单纯租赁机器人来说，无疑更加引人入胜。
发于2025.5.17总第1187期《中国新闻周刊》杂志
杂志标题：人形机器人，“表演”好生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