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喧闹宽敞的车间里，58岁的陆仁峰蹲在高高的坦克上，焊接驾驶舱顶。他的右手戴着焊接手套，随着焊接的进行，手套以恒定的速度稳定地向前移动；他的脸上戴着红色焊接头盔，里面嵌着黑色玻璃。高温焊接产生的火花正扑向他的脸，白色工装裤的胸口、袖口都被烟熏成了黑灰色。
与其他焊工不同的是，陆仁峰的焊帽不是用左手拿着的，而是用嘴拿着的——他在焊帽上加了一段用橡胶护套包裹的粗金属丝。他的左手戴着一只加厚的手套，四根手指缝在手背上。
陆仁峰是中国兵工内蒙古第一机械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第一机械厂”）的高级焊接技师。他也是一位有25年党龄的老党员。从16岁开始，他已经当了42年焊工。 1987年，一场事故使他失去了左手的功能，只剩下三个手指。就连最基本的挑水任务也很困难。
尽管左手残疾，陆仁风仍然坚守在焊工的工作岗位上。他一只手掌握了电弧焊、氩弧焊等十几种焊接方法；他创新的短断面双向减应力作业方法，解决了2019年阅兵装备的轮式战车的焊接技术难题，随后被中国兵器工业集团公司荣获特色作业方法特等奖。
陆仁风正在检查焊缝。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2019年国庆节，陆仁风受邀到天安门广场前观众席。他看到自己亲手焊接的坦克和轮式战车在长安街上驶过，用手机拍下了这激动人心的时刻。
《偷师》
陆人凤1963年出生于河北省衡水市，读小学时来到内蒙古包头市，与同样在机械厂工作的父母生活在一起。年轻时，他的学习成绩一般，但经常在外面与人打架，回家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陆仁风家境一般，有兄弟姐妹六人，他排行老二。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初中毕业后包头钢结构电焊工，他瞒着父母去农村打工。两年后，他以知青身份回到城市，被分配到父母工作的第一机械厂当电工。
在陆仁峰看来，电工太放松了。 “腰上挂一条皮带，皮带上放个扳手、钳子、螺丝刀包头钢结构电焊工，就可以完成一天的工作。”他被工厂焊工师傅制作的鱼鳞图案吸引了。它是一种工艺焊接图案。钢材接头焊接得如鱼鳞般美观、规则。
“每一根电弧都是鱼鳞纹，极其均匀，需要极其稳定的手才能焊接。”四十多年过去了，陆仁风依然记得那一幕。他皮肤黝黑，眼袋鼓鼓的。由于焊接时需要长时间蹲下或弯腰，他的背总是弓着背，1.7米左右的身高显得更矮。
陆仁峰在20世纪90年代末从事焊接工作。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为了学习鱼鳞纹，陆人凤提出改行当焊工，父亲特意带他到工厂跟一位老焊工学徒。但他好斗、不听话的性格却在厂里出了名。没有人愿意收他为徒，他只好悄悄跟着老焊工，偷学徒弟。
白天，当焊工师傅们工作时，陆仁风站在一旁仔细观察，偷偷记下操作要领，一点一点琢磨电流调节的规律和焊接电弧的强弱。当师傅休息的时候，他就会抓住机会练习一下自己的技艺，然后再向师傅请教。晚上下班的时候，陆仁风依然没有离开，回忆着师傅的操作要领，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当时条件很简单，我就在车间一角拿了一台焊机，每天一边看书一边练习。”路仁风要求自己每天下班后练习一个半小时。他还制定了课程表，每天进行不同的焊接操作。技术。
在各种焊接位置中，最难掌握的是仰焊。仰焊时，工人必须长时间抬起脸、举起手臂进行焊接。当金属遇到高温时，就会变成铁水，向下落下。如果强度控制不好，焊缝就很难形成。
陆仁风记得，夏天练习仰焊时，必须穿着厚厚的白色棉质工作服。焊枪距离很近，工作服经常被汗水浸湿。焊接时间长了，手会酸痛、发抖，但为了保持焊缝整齐，再累也要坚持。 “铁水、焊渣溅到身上也放不开。现在我的胸口、手臂上都被烧伤了黄豆粒大的疤痕。”
为了补充自己的理论知识，陆仁峰订阅了《焊工》、《机械工人》等专业杂志，学习全国焊接工人的实践经验。过去，他无法很好地控制材料的焊接变形。通过杂志上的理论，他学习了刚性固定法、三角加热法等方法，问题一点一点解决了。
直到今天，他还保留着很多当年的杂志。巴掌大小的杂志排成一排，占据了沙发的一半。他一直不舍得扔掉这些材料，打算把它们留给自己的徒弟。
陆仁峰的办公室里还保存着20世纪80年代的焊接杂志。新京报记者 乔驰 摄
断掌
1987年，陆人凤结婚生子，并升任厂里的副班长。 9月的一个晚上，他像往常一样在工厂加班，一场意外打破了他原本越来越好的生活。
当晚，妻子董欢先来送饭，催促他早点回家，说家里有客人。陆仁风有些着急，在用剪板机剪钢材时不小心踩到了开关。仅仅片刻功夫，他的左手的一半和五个手指就被剪刀的刀刃砍断了。陆仁风脑子一片空白。他花了几分钟才恢复过来，看到血在流。
陆仁峰被送往包头市内蒙古医科大学第三附属医院。在等待手术的过程中，陆仁风遭受了剧烈的骨痛。手术历时整整24小时，五个手指终于重新接上了。但没过多久，无名指和小指相继坏死脱落，左手掌相连的那块肉也被感染。为了使手掌形状完整，医生在陆仁风的腹部切了一个小口，将左手缝了进去，直到手掌上的肉重新长出来。
住院的一年里，陆仁风的左手做了8次整形手术，整个人的精神都与以前不一样了。他变得沉默寡言，有时无缘无故地对妻子发脾气。他的烟瘾越来越重，经常一次抽一包。他的睡眠也变得很浅，而且很敏感。他常常半夜两三点就睡觉，睡了一会儿就醒了。
现在想起来，陆仁风说，当时他很着急。与身体上的痛苦相比，他更担心的是自己余生的事业和家人的生计。当时，他和董焕贤的孩子才两个月大，随着年龄的增长，父母需要进补。然而，夫妻俩的月工资加起来只有50元。如果以后他的左手残疾了，不能从事焊工工作，他和妻子就不能从事焊工工作了。小家庭吃什么？
陆仁风在师傅工作室教导徒弟。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虽然亲朋好友都来探望，都劝他去工厂找一份悠闲的工作，但陆人凤只有一门技能：焊接，他不想放弃。出院前，他让董欢把家里的焊接书搬到病房一边接受治疗一边学习理论。
1989年10月，陆仁峰还报名参加了包头市岗位培训焊接比赛。他的左手尚未痊愈，医生建议他不要参加比赛，因为这会增加伤口感染的风险。但陆仁风将这次比赛视为一次考验，不肯放弃这个机会。如果他排名好，就意味着即使失去左手，他也能焊接。
陆仁峰赛前练习了两周，但单手焊接仍不熟练。 “感觉很别扭，装配精度和速度都下降了。”在场上，他的左手必须配合右手完成零件组装等动作，这是不可避免的。地面触及伤口，痛得他满头大汗。
经过四个半小时的角逐，陆仁风在60人中获得了第九名，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成绩。但比赛结束后不久，他被诊断出左手骨髓炎，前往山西骨髓炎专科医院治疗了三个月。
单臂焊工
从山西治病回来后，陆人凤又回到了焊工岗位。距离那次事故已经过去两年了。他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因骨髓炎手术失去了神经，只能用拇指捏东西。
其他工人用左手拿着电焊帽不方便，所以他在电焊帽上焊了一根电线，边工作边用嘴叼着。有时下班后，他会发现脸很酸，牙齿在流血。
左手受伤后，陆仁风在电焊帽上加了一根金属丝。新京报记者 乔驰 摄
为了保护自己本就脆弱的左手不被烧伤和碰伤，他自制了一款加厚版的手套。他戴着厚厚的手套，每天练习50根焊条，经常蹲几个小时。他的厚手套已经磨损了四五只，而且他还单手掌握了电弧焊、氩弧焊等十几种焊接方法。
1994年，陆人凤参加中国兵器工业集团有限公司举办的首届中国兵器技能大赛，获得焊工比赛第二名，被誉为“独臂焊工”。
进入新世纪后，陆人凤从第一机械厂下属的包头北方创业有限公司转入内蒙古第一机械集团有限公司第三分公司，开始曝光。坦克和其他军工产品的焊接。与过去的工作相比，军用材料更加坚硬，对焊接的技术要求更高。陆仁风再次从零开始学习，向老师傅们苦练技艺，读书钻研理论知识，仔细分析材料特性，攻克了诸多技术难关。
2012年，全国首批以个人命名的“技能大师工作室”成立，总数达50个，“陆人凤技能大师工作室”位列其中。与普通焊工的工作不同，大师工作室的主要任务是传承焊接技术，攻克技术难题。
2019年初，大师工作室接到了一项特殊任务：解决轮式战车的焊接问题。此前，轮式战车因材料硬度高、焊接性差，经常出现焊缝开裂的情况，严重影响产品质量和生产进度。
作为2019年国庆阅兵装备，陆人凤必须在半年内突破这一技术瓶颈。 “阅兵是在全国人民面前检阅军工产品，成败在于细节。因此，每道工序都要仔细检查，非常耗时。我很担心自己不合格。”能够在国庆节前及时完成任务。”
接下来的四个月里，陆仁峰进行了上百次试验，尝试了上百种焊接方法，发现从左到右焊接的传统焊接方法很容易导致焊缝开裂。他突发奇想，将一条长焊缝分成几条，然后从每条条的中间向两侧焊接，改变焊接方向，同时分散材料的硬力。
经过反复测试，陆仁峰发现这样操作不会产生裂纹，产品生产合格率从60%提高到96%。他将这种焊接方法命名为短段双向去应力操作方法，后来被中国兵器工业集团授予特色操作方法特等奖。
陆仁峰检查机器人焊接效果。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2019年9月23日，距离国庆节还有一周，陆人凤收到了去天安门广场观看阅兵的邀请。 2019年10月1日早上7点，他穿着特制的深蓝色西装抵达天安门广场，坐在礼堂第五排，就在金水桥东侧华表下面。坐在他前面的是一位胸前挂满了勋章的抗美援朝老兵。
在阅兵式的陆地作战方队中，他看到了自己参与解决焊接问题的坦克和轮式战车。每辆车上都站着精力充沛的士兵，整齐地驶过天安门广场。
面对自己焊接的产品，陆仁风拿出手机不停地拍照。他还在脸上贴了一面小国旗，并带着灿烂的笑容与天安门广场合影。
新京报记者 乔驰
编辑华轩、校对赵琳
